顧長明跟在皇後身後，沈聲問道：“皇後願意相信我的話？”

“你不是也沒有懷疑本宮要把你送進死牢？”皇後立時反問道，“阿弟對皇上這幾年的所作所為頗有微詞，本宮雖然有所察覺，卻不想他這般大膽。你說皇上被人在茹春宮中下了毒？”

“和親公主親手奉茶，用的還是大宋帶來的茶葉。”顧長明一路把實情告知，讓皇後自行判斷。“皇後可知道蕭大人如果成功，會怎麽做？”

“殺了和親公主，假作是畏罪自殺，你們送親隊的人不會留下活口。到時候，遼宋兩國必然是一場生死之戰，皇上無論是否解毒，會被推到風口浪尖，甚至必須要親征上陣。本宮沒有估算錯誤的話，戰火連綿兩三年之久，到時候本宮腹中的孩子已然哇哇學語。”皇後微微合眼，掩藏眼底的銳光，“一個女人，一個孩子，是不是會比較容易控制？”

顧長明對遼國的內務不予點評，蕭錚是皇後的幼弟，什麽性子什麽脾氣，恐怕長姐十分了解雖然沒有說到極端，皇後的話可以說明眼前情況對宋人極其不利。

“阿弟一定以為經過他的部署，在宮中足以一手遮天。”皇後有孕在身，走的路長些，難免疲累些。顧長明主動慢下腳步等候，不催不促，神情鎮定溫和。她有些好奇這個男人到底什麽背景什麽來頭，幾十個宋人被捕入獄，和親公主生死不明，在他臉上居然看不到一絲慌亂。“本宮聽你說，阿弟設下火藥埋伏，想置你於死地。一個人武功再高也逃不脫火藥的威力，你如何從青玉殿逃出生天的？”

“有人暗中相救。”顧長明閃過一絲猶疑，要不要把這個細節吐露給皇後。那人並不曾在他面前露出真面目，可見是不願意身份暴露。如果是大宋潛伏在遼國皇宮中的暗子，藏匿多年，被一語道破豈非損失太大。

皇後聽完這句後，仰起臉來笑了笑：“突然出現在本宮身邊，說本宮的阿弟要毒殺皇上，陷害和親公主，如今又說遼國宮中有人暗中相救。你讓本宮怎麽信你？如果是假話，未免太不符合實際，所以只可能是真話了。”

顧長明愈發覺得皇後是個有意思的人：“皇後才能阻止蕭大人一意孤行。”

“阻止以後呢？”皇後扔下這句話，又快步往前走，仿佛扔給顧長明的是塊燙手山芋。

顧長明見皇後走的宮道人煙稀少，而且越走越是偏僻，若非他才是更危險的那個，幾乎要懷疑皇後要把他帶到陷阱包抄了。

“剛才你說阿弟把皇上帶走，生死未明。本宮入宮已經十一年，阿弟等於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長大的，始終對皇上抱有敬畏之心。若說他用本宮做幌子，犯下大罪，那算是錯怪他了。”皇後停下腳步，遠遠看著一排白墻灰瓦的地方，“初入宮時，什麽都不懂，阿弟始終護著我，我們喜歡躲到以前冷宮裏偷偷說其他人的壞話，然後商量該怎麽對付。”

顧長明順著皇後的視線，知道那一處必然就是冷宮了。皇後眉梢眼角隱隱流動的俱是柔情，想來是觸動最初的那份回憶。

皇後輕輕嘆口氣，擡手拔出宮髻中的金釵，指頭大的寶石捏碎拋向半空。雖然是白晝，依然可見一道清晰的金光散開，仿若是煙花瞬間而落，唯美不過留在腦海中。

“皇後是在傳召皇上的親信護衛？”顧長明沒有忽略皇後的悲涼神情，如果這是殘忍而必選之題，皇後已經做出最終的決定。

“阿弟並不知道皇上把這個給了本宮，他眼睛看到的，耳朵聽到的未必就是真的。”皇後深吸一口氣，“我們再等片刻，事情很快會結束的。”

顧長明沒有說話，很安靜的站在皇後身邊。此處地勢狹窄，風從對面吹過來，把一些不該有的東西盡數都吹散了。

很多聲音躲藏在風中，很容易讓人忽視。顧長明聽得很清楚，富有節奏的腳步聲，兵器相交的廝殺聲，很快起很快落。

皇後同樣在聽，眼角有水光拂動，仿佛顧長明是唯一的解藥：“阿弟，他會願意束手就擒嗎？皇上會願意放他一馬嗎？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顧長明緩緩吐出四個字，他不想欺騙眼前的這個女人。

“你能送本宮回去嗎？”皇後考慮片刻，再次詢問道。

“娘娘不等著看結果了？”顧長明以為她總是一顆心懸著，無論如何也要撐到最後一刻，不曾想她輕言放棄了。

“本宮懷著孩子，不適宜看打打殺殺的場面，若是還有見血就更不好了。既然你陪著本宮來的，還是你陪著本宮回去。”皇後微微側過臉來看著顧長明，“你說你姓顧對不對，回去的路上，你同本宮說說，你到底是什麽人，什麽來歷，到大遼來所為何事？”

顧長明聽她有意扯開話題，順著剛才的一個問題一一作答。兩人離冷宮的位置越來越遠，顧長明正說到，他被宋仁宗委派到三公主身邊，暗中保護。一路前來，殺機重重，公主福大命大，每次都是正好避過。

忽然有人聽到他的聲音，直撲而來。顧長明在果子沒有貼近的時候，辨認出他的身形，又見皇後要出手，連忙攔住道：“娘娘，他是與我同行之人。”

“娘娘？”戴果子畢竟還有些眼光，見對方的衣著華貴，氣質雍容，直接低呼道，“難道她是大遼皇後，你們怎麽會在一起！”

皇後見陌生臉孔在宮中出現，而且來勢洶洶的樣子，本來十分警惕的狀態。被戴果子一喊，忍不住笑起來道：“阿弟第一次見本宮與皇上同行，問的也是這句話。”

“皇後還是蕭錚的姐姐！”戴果子用力一拍額頭，隨即對著顧長明瞪眼睛，“蕭錚同小竹說你死了，她如何都不相信，帶著融雪劍去救小鳳凰和那些被關起來的宋人，至今未歸。你還有閑情在這裏陪大遼皇後散步！”

顧長明抓到的是他話中的重點：“她的融雪劍不是留在我家中了，怎麽還會帶出來？”

戴果子梗著脖子道：“你先不要管融雪劍了，這麽多條人命關天的，你倒是抓緊救人啊。”

“那些人不會有事的。”皇後耐心的從旁解釋道，“聽說你們把和親公主保護的很好，如今已經安全，請公主出來說話。”

戴果子不相信的又去看顧長明，見他點頭確定，還是有些恍惚。明明是他們被逼到無路可退的地步，顧長明一下子死裏逃生還把皇後給說動了，站在自己這邊。這人這嘴到底是怎麽長的，越來越厲害了。

“三公主在附近，我去帶她過來。”戴果子等柳竹雪離開，他成為保護公主的最後一人，雖然有自知之明，武功稀疏平常。宮中的侍衛兩三個能夠應付，要是來七八個以上，他肯定是束手就擒的那個，所以絕對不能坐以待斃。

等三公主被帶到皇後面前，皇後見著她黑一道白一道的小臉，本來對遼宋和親之事的那點別扭蕩然無存。和親公主不過是個孩子，她不過是遵從父母之命，又懂得什麽。皇後向三公主伸出手去：“本宮聽聞和親公主是個美人兒，果然聞名不如見面。”

戴果子用力抓頭發，這是什麽情況？聽蕭錚原先說的那些話，不就是因為遼國皇上要娶三公主，讓皇後心生不快，才滋生出那麽多的禍端。皇後看起來不像是惡聲惡氣的樣子，更不像是要至三公主於死地的態度。

三公主被戴果子用泥抹花了臉，藏在花叢中有段時間，見著皇後還沒反應過來，見到顧長明卻是見到了救星，小嘴一癟一癟，眼見著要大哭起來。

“不要哭，本宮是大遼皇後，知道你是清白無罪的。隨本宮回去，不會再有人能傷害到你。”皇後牽過三公主的手，緩步往前走。

三公主雖然還未出閣，在宮中還是見過不少嬪妃的，好奇的看著皇後的肚子：“皇後娘娘身懷龍種，不能走太多路，否則身體吃累，對孩子不好。”

皇後笑瞇瞇點頭道：“本宮四個月不曾踏出寢宮宮門了，這是頭一遭。”

“那我扶著娘娘一點，可以借點力就不太累了。”三公主雖然灰頭土臉的，想到皇後沒有冤枉她下毒害皇上，一顆心算是踏實，笑容也明媚起來。

戴果子在後面不停扯著顧長明的衣袖：“她們居然有說有笑起來了！”

“你怎麽能放任柳姑娘一個人去救人！”顧長明的話是壓著嗓子問的，“蕭錚肯定留一手等著她出現。”

“她又不怕蕭錚的。只是救人重要，公主也重要，我們統共兩個人，你說該怎麽分？”戴果子見皇後轉過頭來看著自己，不禁往後退了一步，硬著頭皮道，“皇後娘娘，你當真能擔保我們這些送親的人都能平安無事的離開嗎？”

“本宮能夠擔保。”皇後沒有回自己的寢宮，而是沿著禦書房的方向走。青玉殿被蕭錚炸得半邊塌陷，她皺了皺眉，繞過去等在旁邊的永寧殿中。

“她到底知不知道出了多大的事，還能這麽沈得住氣？”戴果子又追著顧長明問道。

“皇後娘娘知悉一切，她做好應對，我們只需要等待。”顧長明見皇後一走進來，八名宮女立時訓練有素的跟上來。兩名帶著三公主下去沐浴更衣，四名服侍皇後入座休息，另兩名站在他們身後，隨時聽候調遣。

皇後走了這麽大一圈，又做出兩難抉擇，此刻精神萎靡，沈沈欲睡。她立刻把宮女喚到跟前，低聲囑咐幾句，單手撐在頰邊，悄然睡著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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